六月下旬，正是脑山地区山药拔草的季节。在青海，不同的地方对洋芋的称呼也各有不同，脑山人把洋芋叫山药。

今年雨水多，地里泥泞，无法干活，山里人只能闲在家里。倒是孩子们乐得有这样的天气，可以抓紧考试前的一天时间，复习功课。

温家是九架山村的大族，温家人以聪明好学闻名乡里。相传很早以前，有个道士路经九架山，看了温姓子弟的人物气象，说温家人可以坐官衙吃俸禄。为了这样一个传说，不管日子多么艰难，温家人都坚持供子弟进学堂读书。

如今的九架山，走出大山的不止温姓人。李姓、朵姓、阿姓、宁姓族里，都有年轻人考上大学、考上中专，在外工作的不下三十人。

李桂英有３个孩子。女儿温玉蓉，在乐都县第二中学读高一。大儿子温元正，在芦花乡初级中学读初二。对于贫困地区的山民来说，每年要拿出近2000块钱，供三个孩子上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山里人的眼界窄，没有过多的进项，全靠土里刨食，日子都过得紧巴。

李桂英说，尕老二（温元明）学习很好，哥哥姐姐学习也好。三个孩子都上学，每年的学费要小两千块钱，供不起。供不起，东借西借的，咬着牙也供他们。现在也不好借钱，已经欠了亲戚们2000多了，谁家的日子也不宽裕。这两天就等他爸爸回来呢，看能不能带回些钱来。也不知道他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元明的爸爸到省城西宁打工，春耕已过就离开了九家山，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回来了。

今天，是芦花乡小学学年会考的第一天，考场设在芦花乡初级中学。

九架山离乡中学有四、五公里的山路。他们是天不亮就起来，由朵永祥老师带队，来参加考试的。这次会考，也是温元明的升学考试，暑假结束后，他就要离开九架山小学，到乡初级中学读书了。他的哥哥温元正就在这里读初二，以后他们哥俩就可以一起上学了。

昨天下了一夜雨，山路格外湿滑。乡中学的地势低，更是泥泞不堪。

会考进入最后一天。

孩子们考试的时候,朵永祥老师一直站在学校门口，他想尽可能早一点见到自己的学生。这时的朵老师，也许比正在考试的学生还紧张。

元明刚刚走出考场，朵老师就踩着泥水迎上去。

答得怎么样？

做完了。

难不难？

语文难。

怎么样？

做完了。

看得出此时的元明特别轻松，一回答完老师的话，就急不可待地和同学们追逐打闹去了。

山谷里装满了孩子们的笑声。

从现在起，山里孩子的暑假就开始了。他们可以在山里最美丽的季节，尽情地玩耍，直到下一学期开学。

李桂英没有到希望小学工地上工，一直待在家里等元明回来。她有一个难以启齿的事，要和儿子商量。

李桂英想让元明留一年级，明年再上初中。因为小学的学费要比中学便宜些，看得出，李桂英很难说出口，但最终还是不得不说出来。

她说：“尕老二，你能不能留一年，明年再上初中。”

元明看着妈妈没有说话。

李桂英说：“你去跟朵老师说，你再留一年。就说妈妈没有钱。你去跟你的老师商量一下。五年级里再留一年，留上一年明年到了再说。”

她一边说着泪就在眼里打转转了。

元明还是没有说话。

李桂英说：“尕老二,你说留一年行不行?”

元明看着妈妈笑了。他说：“可以呗。”

李桂英不敢看儿子：“我娃还是懂事，我娃还是懂事。”

李桂英再没有说话。她一下一下地捣着石臼里的花椒，发出又沉又闷的声音。

李桂英知道，儿子虽然答应了，也并不十分情愿。李桂英如果拿得出１５０元的学费，她是绝不能让儿子留级的。

夜幕再一次降临九架山，月亮挂在没有黑尽的天幕上，暗淡的小山村，在几声犬吠之后，安详得像一个熟睡的婴儿。（199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