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蕃古道今日景色。 张扬 摄
今日的日月山。 颜金梅 摄
唐三彩曾见证了唐蕃关系。 张扬 摄
□王伟章
公元641年,在唐蕃交往史上发生了一件重大事件:唐太宗李世民赐婚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在经过长时间的充分准备后,文成公主一行带着大批卫队、侍女、工匠、艺人和大量绸缎、典籍、医书、粮食等嫁妆,从长安迤逦西行。当文成公主逆着猛烈的天风抵达柏海——今天的扎陵湖和鄂陵湖时,她还没见过面的未婚夫松赞干布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他们在这个风景绝美之地完婚后,继续往逻些(今拉萨)方向前进。这是一次以政治和外交为大背景的爱情之旅。文成公主经青海入吐蕃走的大道,自此揭开了被后人称之为唐蕃古道的秘密。
帝国崛起:扑朔迷离的吐蕃王朝
“众生福德犹如春情绵绵孕育中,出生美满的如意佛子大不同。手持莲花执掌人间政,远处引来圆满安乐的芳香气浓。”这段赞颂松赞干布的文字来自五世达赖所著《西藏王臣记》,它记载了西藏有史以来历代王统及有关的历史事件。
公元七世纪是强权的世界、争霸的时代,唐帝国和阿拉伯帝国相继强势崛起,分别成为主宰东亚和中东的两大“巨人”。在两个“巨人”目光交织的地方,是被忽略的高耸云天的青藏高原。就在这青藏高原深处,一股力量正在崛起,最终使两个“巨人”放慢脚步,停下身来,倾听高原大地的呼吸声。
公元七世纪是智慧的世界、信仰的时代。在青藏高原腹地,悉补野部落的头领朗日伦赞不断地征服其他原始部落,疆土从山南迅速扩张到拉萨河谷。胜利带给悉补野部落的是土地和财富,使得青藏高原的历史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但不久后朗日伦赞被内外勾结的敌人给下毒害死了。帝国崛起的大业在他的儿子第33代藏王,也就是一代雄才松赞干布手中得以完成。
面对父亲的不幸离世,13岁的松赞干布表现出成年人才有的成熟,他在几位大臣的拥戴下继承大统,尊为赞普,他将毒害父亲的凶手全部灭族。史书中称赞他“为人慷慨才雄”“骁武绝人”“多英略”“通达工艺、历算、武技”。在他的霹雳手段下,反叛势力也相继被平息。首席大臣娘·芒布杰尚囊兵不血刃,利用三寸不烂之舌征服了北方最大的势力苏毗、象雄。苏毗、象雄归附吐蕃后,成为吐蕃的后方大基地,苏毗军队成为吐蕃武力扩张的得力工具。即所谓“吐蕃举国强援,军粮兵马,半出其中。”吐蕃得苏毗,可从东北方进攻吐谷浑,得羊同可向西域出兵。
征服了苏毗和象雄后,松赞干布继续向北部、东部、南部地区进发。在北部,松赞干布侵并原归唐朝治下的部落州县。亲征的松赞干布在北道未发一兵一卒,迫使边地州郡汉人和吐谷浑年年进贡,首次将吐谷浑人收归辖下,可见当时在军事上,松赞干布有着绝对的优势。在东部,松赞干布征服了隋代汉文史书中所记载的附国,把势力深入到今四川西部地区。在南部,松赞干布把势力扩展到了今尼泊尔地区。吐蕃军入尼泊尔境内,杀了泥婆罗之宇那库蒂,立那日巴巴为新王,使其归服。
松赞干布在建设国家和保卫国家的安全上取得了巨大成就。他推动吐蕃国进入强盛时期,对后来藏族的形成产生了重要意义。
战争危机:争夺青海的战役
青海与西藏都属于青藏高原,却分为两个独立单元,青海地区相比西藏地区,在经济上更为发达一些,而青海地区又是河西走廊的一个屏障,河西走廊畅通又是新疆稳定的基础,新疆的稳定又是草原稳定的一个基础。吐蕃崛起前,青海属于吐谷浑领地。自吐蕃崛起,唐朝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唐贞观八年,松赞干布先发制人,他击败吐谷浑,迫使其王“遁于青海之上,以避其锋”后又亲率20多万大军,屯兵松州边境。
而这其中,离不开一个著名的人物噶尔·东赞域松,他被世人记住的名字叫禄东赞。禄东赞,是曾出现在《步辇图》上的和亲使臣,官居相位“大论”,一生效力王室,晚年攻破吐谷浑,坐镇于此并终老于此。公元640年初冬,禄东赞以大相身份,作为吐蕃请婚使,携带5000两黄金、珍玩数百,来到大唐首都长安,迎接文成公主。史书记载,唐太宗对禄东赞的庭前应对赞许有加,封禄东赞为正三品右卫大将军,并许之以琅琊公主外孙女段氏为妻,禄东赞以“已有妻子,未迎得公主,自己岂敢言婚”为由婉拒。因对答得体,再次受到唐太宗的赏识。
公元641年,禄东赞带队护送文成公主进藏。文成公主进藏,是唐朝与吐蕃之间的第一次和亲。文成公主去吐蕃,不仅携带了大量的内地典籍,而且随行中有不少能工巧匠。作为“援藏干部”的鼻祖,文成公主不仅仅是嫁给了一位外邦国王,缓和了唐蕃之间的关系,而且大大地促进了西藏当时的政治经济发展,为西藏历史上一次重要的飞跃发挥了重要作用。
松赞干布之后,禄东赞的五个儿子,个个都是强悍的人才。尤其是钦陵,没有一个人能在钦陵手底下走过一个回合,什么薛仁贵之流,大多都是一战全军皆没。松赞干布去世之后,至赤松德赞当政的百余年间(公元649年至公元763年),金戈铁马,外向扩张,版图达至最大化,吐蕃如日中天。然而,在开创历史演绎宏大叙事的同时,权力中心的拉萨却不时有暗潮涌动——与光荣和梦想相伴同行的,是明争与暗斗,忠诚与背叛,阴谋与爱情,举凡中外前殿后宫上演过的剧目情节,可以说在这里一样都没少。禄东赞的五个儿子继承父业,出将入相,功高盖主。王室深感威胁,遂以谋反罪名查抄灭门,一众兄弟或被杀或自杀或逃亡。逃亡者投奔了武则天,从此为大唐建功立业……这类故事来自史实,终成传奇。
终唐朝290年寿命里,吐蕃与唐朝死磕,这其中,从高宗、武则天,到玄宗朝,前后100年里,唐朝名将从薛仁贵到王忠嗣,再到哥舒翰、郭元振等人,对吐蕃屡屡吃败仗,大概只有哥舒翰和黑齿常之占了点小便宜。
大非川:名将薛仁贵的覆灭
唐高宗时期,为了出征吐蕃,朝廷发布猛士召,在全国范围内选拔一切身体强壮、有一技之长的人。这种行动第一次是对高丽作战,选拔出了薛仁贵,第二次对吐蕃,选出了后来收复安西四镇的王孝杰。
薛仁贵出身于河东薛氏世族,在唐贞观末年投军,征战数十年,曾大败九姓铁勒,降服高句丽,击破突厥,功勋卓著,曾留下“良策息干戈”“三箭定天山”“神勇收辽东”“仁政高丽国”“爱民象州城”“脱帽退万敌”等故事。
但是面对吐蕃,薛仁贵的大非川之战,几乎被全歼。史载,唐高宗调任薛仁贵为逻婆道行军大总管,并以阿史那道真、郭待封为副将,率军10余万人,征讨吐蕃。薛仁贵奉命西行,军至大非川(今青海共和西南切吉平原),将趋乌海(今青海兴海西南苦海),薛仁贵对阿史那道真和郭待封说:“乌海地险而瘴,吾人死地,可谓危道,然速则有功,迟则败。今大非岭宽平,可置二栅,悉内辎重,留万人守之,吾倍道掩贼不整,灭之矣。”郭待封自愿留守,薛仁贵又嘱咐他千万不可轻举妄动。薛仁贵安排好后,率部前往乌海,及至河口,遇吐蕃钦陵守军数万人,薛仁贵率军一阵冲杀,斩获殆尽。薛仁贵收其牛羊万余头,鼓行而西,直逼乌海城,然后派千余骑兵回大非川接运辎重,但这时郭待封已被吐蕃击败。薛仁贵因无辎重接济,退军大非川。至此,吐蕃调集40万大军前来进攻,唐军抵敌不住,大败。钦陵并不穷逼,以唐军不深入为条件与唐议和,薛仁贵不得已应允,然后率败军东归。战后,他因败绩被免为庶人。
人们可以把责任推给郭待封,可是后面好多次,包括唐高宗问计于名将苏定方的弟子大唐兵部尚书裴行俭。连裴行俭都说,有钦陵在,吐蕃不可图也……巍峨大唐,名将如云一般。唐军惧于在氧气稀薄的环境中作战,在高原地区简直是逢蕃必败,而且一次比一次惨!唯一像点样子的黑齿常之,也不过是取得几次小胜而已,守城有余,进取无力……
前线与商道:极地不断拓宽的外部联系
大非川之战的胜利,使得吐蕃获得了对青海的绝对控制权,青海也基本被吐蕃统治。此时的青海,无疑增强了吐蕃对外部世界的联系,有了“窥视”河西走廊的契机。
商业贸易促进了吐蕃社会的发展和唐蕃双方经济文化的交流。持久友好的物质文化交流对双方的生活习俗亦产生影响,从而导致某种程度的民族交融。许多吐蕃人渐慕华风,喜爱唐人服饰、乐器等物质,学习并追求以为时尚:自从公主和亲后,一半胡风似汉家,吐蕃贵族官员有些“释毡裘,裘纨绮”。唐岑参诗《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里也说:“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反映当时吐蕃等民族在河陇一带已有数十万人与汉族杂居且慕汉俗。另一方面,唐人也习染了吐蕃民风,例如一些妇女仿效吐蕃用赫色涂面以为时髦。白居易《时世妆》一诗中写道:“元和妆梳君记取, 髻堆面赭非华风。”也有人喜欢穿着异族风情的羊毛制服饰毡罽等。
吐蕃文献记有从事交易活动的专业阶层商贾,其社会地位在工匠之上,有“五商贾、六匠人”之说。商品交易的集中地,形成集市,有些发展为较大的城市。朗日伦赞(松赞干布之父)时,吐蕃都城琼巴人口众多,客商云集。外地各族商人携带货物前来贸易。吐蕃商人在城中开设店铺出售土特产及从远地转贩来的珠翠、装饰品、布帛、食盐等物。松赞干布即位后重视内外贸易,采取具体商业措施,商业较前更为发达。据说当时境内有10个较大规模的商市。逻些(拉萨)则是吐蕃本土的贸易中心区,曾延伸到河西走廊的甘州、瓜州、沙州、陇州、赤岭(日月山)等贸易重镇。墀松德赞时期,逻些的大昭寺、小昭寺中间是绸布市场。同时,寺院所在地也常是商品交换等各种商业活动的场所,这也是古代藏族商业史的一个特点。寺院本身具有经济属性,寺院与商业有密切联系。有些佛教徒是以贩卖佛教知识为业的,每传一法必索多金;有的译师为他人译一部书就要几十两金子报酬;有部分僧人还经营着商业;甚至有的寺庙建立时根据商人的建议选址,在该地形成了集市,有些集市则由吐蕃设在边境的军镇地附近,随吐蕃边境军镇组织称“Khrom”,此词之现代藏文意为市场、集市,从中可窥知两者之间的关系。吐蕃为管理商业,专门设置了商官一职统理商务。吐蕃还整顿了称之为“飞鸟使”的驿传制度,维护驿路畅通。
在外交上,弃隶缩赞赞普与大唐基本上是战和参半,互相交错。有的历史书上说以和为主,不过在我看来好像还是战争多一点,有的战役打得还很激烈。只是很不巧,此时的大唐正处于唐玄宗开元盛世的最强盛时期,吐蕃屡次对唐作战都是以失败告终。怎么办?硬的不行来软的。对唐朝用老办法——请和。纵观历史,和平历来是靠战争换来的。只有你强大了,别人才会主动来向你要和平,否则只能你去企求和平。
如果大唐一直强盛下去的话,吐蕃可能也没有什么机会求和,但当时大唐一场“安史之乱”轰然而临,唐蕃之势顿易。这个伏笔应该在吐蕃灭亡吐谷浑时就已经埋下了。
伏俟城外:一部恢宏的吐谷浑贸易史
吐谷浑是鲜卑族的重要分支。魏晋时代,他们从辽东西迁到今内蒙古西部后,继而又迁牧于今甘肃西南、青海东南部,逐步征服了当地羌、氐各部,势力不断壮大。到了吐谷浑的孙子叶延,开始以其祖父吐谷浑的名字,作为本部族的名称、姓氏、国号,标志着吐谷浑政权初步建立。叶延之孙视连继立为首领后,把政治中心从甘肃境内迁移到青海。公元405年,树洛干继立为首领,自称大都督、车骑大将军、大单于、吐谷浑王,标志着吐谷浑王国正式建立。他在位时,经过一系列整顿,逐步兼并羌、氐各部,国势日渐强大。历代国主效仿汉族政治制度建制,修筑城池、宫殿,大力发展畜牧业和贸易,使吐谷浑进入空前强盛时期。夸吕时都城迁到伏俟城(今青海湖西铁卜加古城),设置王公、仆射、尚书、郎中、将军等官职,夸吕自称可汗。此时,吐谷浑王国的统治范围,东起甘肃洮河流域,西至青海柴达木盆地中南部,方圆数千里,成为中国西部的强国。
吐谷浑王国在青海立国300余年之久,河西走廊战祸频繁,吐谷浑控制的青海境内,交通发达,商业繁荣,丝绸之路南移青海,同时青海到四川的道路也被彻底打开,吐谷浑王室两次在益州(四川)建寺。吐谷浑的分流丝道物品能力大大损害了中原王朝的利益。尽管吐谷浑人帮助北魏消灭了大夏国的残余势力,且接受北魏的封号,但在北魏讨灭北凉时,吐谷浑人感到危机将至,在其首领慕利延的率领下,“西遁沙漠”,后来魏又“遣使宣喻(谕)之,乃还”。可是不久后魏人却又利用吐谷浑内部争端,发动声势浩大的军事进攻,慕利延被迫再度西迁。后来变西逃为西征,“入于阗国,杀其王……南征罽宾。”他居然做到了像一句成语所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从出发地到罽宾(阿富汗),比其祖辈从东北迁到河湟的距离还要远,难怪后来英国史学家帕克尔称之为“一次不同寻常的旅程”。
西魏废帝二年(公元553年),还发生了另一起重大的外交事件。吐谷浑的第18代国君夸吕向北齐国派遣了一支使团。使团的行踪引起了西魏的关注,西魏的军队探听到这支队伍回归的路线和时间,在凉州以西的赤泉袭击了他们,“获其仆射乞伏触扳、将军翟潘密、商胡二百四十人,驼骡六百头,杂彩丝绢以万计。”《魏书》在叙述吐谷浑情况时也说:“国无常赋,须则税富室商人以充用焉。”
在青海德令哈郭里木遗址出土的棺版画上,我们看到一幅那个时期的精美漆画:吐谷浑将军护送着商队,各种装束的胡人牵着骆驼,驼鞍上则是高高的货物。1956年在西宁出土了波斯萨珊王朝卑路斯王时代的76枚银币。上世纪70年代大通县上孙家寨汉晋墓地的乙区M3出土了一件单耳银壶。2000年,乌兰县城20公里以外考古发掘东罗马帝国查士丁尼一世(公元527年至公元565年)时期所铸的金币。2002年,在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都兰县香日德发现的4座古墓中,又出土了1枚拜占廷狄奥多西斯二世(公元408年至公元450年)在位时期的金币。由此可见,当时东西方贸易的活跃程度,以及“青海路”在东西方经济文化交流中所处的重要地位。直到公元663年,吐蕃攻占吐谷浑都城伏俟城,立国350年的吐谷浑王国就此灭亡。
唐蕃古道上至今仍流传着动人故事。 张扬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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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长安:古道的起点与终点
公元763年,在吐蕃灭亡吐谷浑整整100年后,吐蕃攻陷了大唐的京城长安!不要以为这是在开玩笑,这是实实在在的历史。
公元755年,安禄山反叛,反于范阳(今北京市西南),唐内部大乱。大唐抽调陇右、河西两镇精兵防范叛军,使得边防空虚,这正给了吐蕃可乘之机。公元756年,吐蕃取石堡城,进取唐陇右、河西两镇。公元762年,吐蕃再攻唐朝,攻陷临洮,取秦、成、渭等州。公元763年(唐广德元年)九月,吐蕃大举东进,唐边将向朝廷告急,宦官程元振置之不理,根本不向唐代宗报告。吐蕃随后入大震关,然后长驱直入,取兰、河、鄯、洮等州,于是陇右地尽被吐蕃所得。吐蕃顺利东下,很快到达泾州(今甘肃泾川),泾州刺史高晖投降,并引吐蕃深入内地,攻下邠州(今陕西彬县),继续东进至奉天(今陕西乾县)、武功(今陕西武功县),京师震动,唐代宗这才急急忙忙诏郭子仪为副元帅,出镇咸阳。郭子仪此时正被猜忌,久居京师,手下没有军队,副元帅也只是挂名,他临时凑集了人马(史载只有几百人)到咸阳一看,这如何是20余万吐蕃大军的对手。吐蕃根本没把他当回事,直向长安进发。终于,在《新唐书》中这样简单地写道:“代宗幸陕,子仪退趋商州。高晖导虏入长安……”也就是说,强盛的大唐,天可汗之都——长安,被一个少数民族吐蕃所攻陷。
而这次攻入长安的吐蕃大将叫马重英。马重英是赤松德赞得以继位吐蕃赞普的最大助力者之一(另一个是外戚贵族玛祥仲巴杰),换句话说,要不是马重英手握雄兵,拳头大脖子粗,赤松德赞能否顺利继位都是问题。赤松德赞被玛祥仲巴杰和马重英左右朝政,很不爽。于是他引入佛教势力,并毒死玛祥仲巴杰,要重用一个和尚,结果遭到马重英强烈反对,弄得赤松德赞不得不驱逐了这个和尚。若不是此后一代佛学宗师莲花生入藏,以强大的辩论能力赢得了马重英支持的各路苯教大师,赤松德赞的推广佛教国策难以施行下去。马重英攻克长安后,立李唐宗室广武王李承宏(金城公主的兄弟,赤松德赞名义上的舅舅)为傀儡皇帝,然而折腾了15天之后,因为畏惧被唐军合围歼灭,又因为吐蕃东道军事集团和吐蕃政权矛盾重重,赞普的另一路大军正在四川西部和唐军周旋着,赞普大力支援马重英的希望并不大。所以马重英就丢下这个刚拼凑的唐朝傀儡政权,撤军走了……
对此,吐蕃史书中则清楚地写着:“尚结息、论达扎(马重英)、尚息东赞、尚赞婆等引兵至(唐)京师,陷(唐)京师,唐王出逃……”长安是唐蕃古道的起点,也是唐蕃古道的终点。长安是以吐蕃对大唐的羞辱出现在世人面前,这与后世金灭宋,设张楚政权有一拼,恢宏和繁华的世界第一大都会长安和开封从此“灰飞烟灭”。
逻些逻些:神奇的青海蕃泥道
吐蕃征服象雄之后,以逻些为中心,一方面向西打通了通向迦湿弥罗、天竺的通道,而另一方面,也为其在西南方向开通经泥婆罗去天竺的道路创造了条件。
藏文史籍中记载吐蕃与泥婆罗发生关系是始于松赞干布时代。公元7世纪初,松赞干布曾迎娶尺尊公主。《西藏王统记》载,公主通过西藏西南边境的“芒域”,即今中尼边境小城吉隆进入吐蕃。这表明,至迟在公元7世纪上半叶,吐蕃与泥婆罗之间官方的通道已经存在。这可以说是史籍中有关吐蕃——泥婆罗道最早的记载。
汉文史书中对于吐蕃——泥婆罗道的记载,过去首推约成书于公元7世纪中叶的唐释道宣《释迦方志·遗迹篇》。这条路线,大体上可以分为南北两段:北段系自青海至拉萨,公元641年文成公主入藏,大约即取此道;南段系从拉萨经后藏边地出境,入北印度泥婆罗国,亦即尺尊公主进藏的路线。
汉文史籍中没有吐蕃与泥婆罗联姻之事的记载,但据《新唐书·吐蕃传》以及《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的记载,吐蕃在这之后利用其国内内乱,曾采用武力扶持那陵提婆为王。也许正是由于这一点,使得吐蕃——泥婆罗道的利用程度也随之大为提高。《新唐书·西域传》记载:“(唐贞观)二十二年(公元648年),(唐太宗)遣右卫率府长史王玄策使其国,以蒋师仁为副;未至,尸罗逸多死,国大乱,其臣那伏帝阿罗那顺自立,发兵拒玄策。时从骑才数十,战不胜,皆没,遂剽诸国贡物。玄策挺身奔吐蕃西鄙,檄召邻国兵,吐蕃以兵千人来,泥婆罗以七千骑来,玄策部分进战茶镈和罗城,三日破之……”以此分析,王玄策去天竺之路线,从吐蕃——泥婆罗道,方能“奔吐蕃西鄙”,召来吐蕃与泥婆罗兵。
随着吐蕃——泥婆罗道的开通,北印度泥婆罗的佛教也开始不断地传播到吐蕃。藏文史料记载,松赞干布迎娶泥婆罗尺尊公主进藏,她随身带了一尊佛像到吐蕃并供奉于由她所修建的大昭寺中。公元755年吐蕃赞普赤德祖赞死后,吐蕃王朝中信奉本教的贵族大臣发布了禁佛的命令,出现了吐蕃时期的第一次禁佛运动,在其主要的内容中,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下令驱逐汉僧与尼泊尔僧人;二是将文成公主带到吐蕃去的佛像先是埋入地下,后来又取出来送到芒域,这反映出当时通过芒域一线的吐蕃——泥婆罗道,大概已有为数不少的尼泊尔僧人进入吐蕃,而芒域这一地区,则很可能由于这条通道的存在,已经形成为一处重要的文化中心或集散地。
至8世纪中叶,赤松德赞继位后,佛教得到复兴。史载赤松德赞曾从印度请来密宗大师莲花生,而莲花生进藏也同样是经过芒域,他进藏后所做的一件大事,即主持修建桑耶寺。桑耶寺的兴建,动用了大量来自天竺、泥婆罗和勃律的工匠,这在藏文史料中多有记载。在这之后,印度——尼泊尔的佛教建筑、绘画、雕刻艺术等,源源不断地进入吐蕃,其中所产生的影响一直延续到公元15世纪。
大小昭寺:和亲公主们的故事
《甘丹秘籍》中说:“奉三宝王去藏疆,速依法行是藏王,调伏藏边诸邻国,迎我来此从大唐。伊人虽是无烦恼,我是世间‘无漏光’(言如不堕生死的灯光),做彼王妃佳话扬。中原供田迎到藏,藏土中心做供场。”大小昭寺顾名思义是松赞干布为大妃尺尊公主和小妃文成公主修建的寺庙。两寺供奉的佛像在后来发生了互换,金城公主将文成公主带来的觉卧佛搬入大昭寺中。这从侧面反映了当时的吐蕃上层激烈的政治斗争。
弘化公主入吐谷浑,是唐将公主嫁于外藩的开端,从唐贞观十三年(公元639年)十一月唐太宗亲自允诺弘化公主出嫁吐谷浑王诺曷钵(公元636年至公元688年),贞观十五年(公元641年)将文成公主嫁于一代英主吐蕃赞普松赞干布伊始,直到唐穆宗长庆元年(公元821年)二月,这180余年间,他的历代继承人均沿袭其民族平等、友好及和亲政策,先后有金城公主、宁国公主、永乐公主、燕郡公主、固安公主、东光公主、交河公主、和义公主、静乐公主、宜芳公主、崇徽公主、成安公主、太和公主13人入蕃和亲。
文成、金城二公主先后进藏和亲是汉藏关系史上的盛事,也是唐朝处于优势时的政治怀柔政策。敦煌吐蕃历史文书记载:“赞蒙文成公主由噶尔·东赞域松迎至吐蕃之地。”“及至羊年(公元683年)……冬,祭祀赞蒙文成公主。”金城公主,唐朝宗室女,雍王李守礼的女儿。敦煌吐蕃历史文书记载:“及至狗年(公元710年)……赞蒙金城公主至逻些”“及至兔年(公元739年)……赞蒙金城公主薨逝”“及至蛇年(公元741年)……祭祀赞普王子拉本及赞蒙金城公主二人之遗体。”
“绛河从远聘,青海赴和亲。月作临边晓,花为度陇春。主歌悲顾鹤,帝策重安人。独有琼箫去,悠悠思锦轮。”绛河即银河。天河来了聘书,今天和亲车队经行青海。清晨,边疆月亮冉冉升起,鲜花铺满了陇原大地。公主悲凉的歌声引得天上飞翔的仙鹤也频频回首。哎!和亲只是帝王安抚番邦的手段,伴着阵阵笛萧声,勾起人们离家的悲戚。这是唐代李适所作《奉和送金城公主适西蕃应制》,用浓墨重彩刻画了金城公主入蕃和亲时的仪仗规模和分别时的场景。在唐诗中有17首咏金城公主入蕃和亲的应制诗,这些诗歌从不同角度表现了唐代诗人对和亲之策的认识和态度,成为了唐蕃二次联姻的历史和文学见证。
“和亲”在中国古代历史上一直是一个敏感而又难堪的话题,就字面意思说,为了和平而结亲仿佛是一件很符合道义人心的事儿。但在汉民族历史上发生的比较著名的和亲,如王昭君出塞、文成公主及金城公主入藏,基本上都是被边疆民族武力凌迫的,虽然这类和亲确实极大地改善了民族间的关系,缓和了尖锐的矛盾,但带给本人的伤痛及引起民族心态的扭曲却也是现实的——一种盲目自大中的无奈。“裹尸马革固其常,岂若妇女不下堂?生逢和亲最可伤,岁辇金絮输胡羌。”陆游的《陇头水》就点出了问题的实质。
鲁迅讲过,所谓和亲,也就是被别人逼得没有办法的时候,拿女人去抵挡一阵!和亲公主的主要痛苦还是在于身在蛮夷之地,语言不通,习俗不同,和野性彪悍的夫君没什么共同语言。如果自己国家与自己所嫁国家出现了冲突,和亲公主难免要在夹缝当中求生存。
唐诗《虚池驿题屏风》便表达了和亲公主的处境和心情:“出嫁辞乡国,由来此别难。圣恩愁远道,行路泣相看。沙塞容颜尽,边隅粉黛残。妾心何所断,他日望长安。”朝廷和谈输金,奉迎胡羌。可以想象,远嫁之人面对荒原,痛苦挣扎,令人垂怜。
青唐筑梦:走入后吐蕃时代
有盛必有衰。吐蕃和唐朝灭亡时间几乎同时。吐蕃的灭亡,似乎与藏王朗达玛灭佛有关。公元842年,赞普朗达玛被不满其灭佛政策的僧人所刺杀之后,朗达玛的两个儿子因为争位而发生内战。连绵不断的战争,使得立国210年的吐蕃王朝彻底崩解。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才使得吐蕃作为一个民族(已经不再是一个国家)有了重新崛起的希望。这个人,是吐蕃赞普家族的后裔,他叫作唃厮啰,即王子或佛子的意思。后来,他的名字更是成为他所建立的这个国家的名称之一,也成了他威势所及的地区内的各族群的通称。宋朝方面,对于这个政权也沿用唐朝时的称呼——吐蕃。
与此同时,为延续佛法,被后人称为三贤哲的藏饶赛、约格迥和玛尔释迦牟尼逃离西藏来到青海,在河湟收下一个19岁的少年穆苏萨巴为徒,法名贡巴饶赛,意思是通达佛教教义。他的出现,彻底改变了青藏高原佛教零落凋敝的面貌。贡巴饶赛兴教化、传佛法,引导宗喀地区的人心,稳定宗喀地区的社会秩序。唃厮啰以佛教权威整合吐蕃诸部,将宗喀地区的宗教文化事业推到巅峰。
在唃厮啰治理河湟的几十年中,他恢复和保护了中西商路,促进了国际间经济文化的交流。青唐成了当时的国际城市,城内胡商簇拥,宝货山积,特别在西夏控制河西走廊盘剥过路商旅而使商人们改经青海道的情况下,唃厮啰据有天时地利之条件,大力发展贸易,各族商人络绎不绝于途,皆趋青唐市场,商业经济呈现一派繁荣。唃厮啰也“以故富强”。
《宋史·回鹘传》载,甘州回鹘首领夜落纥之贡使因被夏人抄掠而改道青唐后,唃厮啰“乃遣人援送其使,故频年得至京师。”这些利于商贸发展的措施,吸引了各国商旅前来,使唃厮啰的商业随之发达兴盛。一些城镇如青唐(西宁)、邈川(乐都)、宗哥(平安)、林金(多巴)、廓州(群科)及熙河开边之前的河州、洮州的商业贸易皆有不同程度的发展。
邈川、宗哥为青唐通往宋境的必经之路,也是贸易中心。在当时李远所著《青唐录》中,青唐俨然是商业重镇:(青唐)城枕湟水之南,广二十里,旁开八门,中有隔城,以门通之,为东西二城。伪主居西城。门设樵楼二重。西城有大殿九楹,柱绘黄龙,基高八九尺。人户无虚数千家。东城有于阗、回纥往来贾贩之人数百家居之。城之西建有佛祠,广五六里,缭周垣,屋至千余楹。可见青唐商业的繁荣和鲜明的吐蕃民族特色。据说唃厮啰的商人有积聚资本三十万贯者,而大量的商业税收已可供国有,所以唃厮啰之吐蕃人不必缴纳其他税目。经往唃厮啰的外国贡使、商人有于阗、回纥、高昌诸国及拂菻国等。
茶马余晖:古道上最后的商品贸易
唐蕃古道,从此促进藏汉经贸文化交流,翻开了青藏高原发展的崭新一页。文成公主入藏后,松赞干布“仍遣酋豪子弟,请入国学以习诗书。又请中国识文之人典其表疏。”为引进先进的汉族生产技术,唐高宗即位之初“因请蚕种及造酒、碾、硙、纸、墨之匠,并许焉。”随着唐朝和吐蕃关系日益亲密,中原地区的农具制造、纺丝、缫织、建筑、酿酒、制陶、碾磨、冶金等生产技术和医药、历算等知识,也陆续传到吐蕃。
尽管唐蕃之间也有冲突乃至兵戎相见,但民间商业往来一直在保持和发展,并成为增进官方友好、扩大经济文化交流的契机。在长安求学的吐蕃子弟也有一些长期在内地营商者。内地的商人也不惮路途遥远,为利所驱赴吐蕃地区做生意。如张籍的唐诗《贾客乐》中描绘了金陵人到西南民族地区经商者相聚相遇的情形:“停杯共说远行期,入蜀经蛮谁别离。金多众中为上客,夜夜算缗眠独迟。”经商竟然成为古道驿站上人们的历史传统。
从考古发掘的文物资料也可反映吐蕃与唐朝商贸关系的密切。在吐蕃统治过的甘南地区,今甘加八角城、临潭新旧城,历年以来出土了唐开元、乾元通宝。货币的使用说明了商业活动的发展,证实了吐蕃与唐朝之间商业流通的活跃程度。青海都兰吐蕃墓群近十余年来曾出土大批各种文物,多为中原唐朝生产的商品,其中以丝绸为大宗。丝绸数量之多、品种之全,织造技艺之精,皆超过以前在新疆、甘肃、陕西等地出土的唐代丝绸。种类有锦、绫、罗、绢、纱、絁、缂丝等,织金锦、缂丝、嵌合组织显花绫,素绫,絣锦等都是国内首次发现。织物的不同花纹图案达112种,几乎包括了唐代所有的品种。还有大量其他漆器,如杯、盘、碗、小宝花铜镜等生活用品、建筑构件、陶器等,均为中原唐区制造输入,同时也出土了一批唐代开元通宝铜钱。作为2019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的青海乌兰泉沟吐蕃时期壁画墓出土的鎏金王冠,显示了墓主人显赫的身份,处于吐蕃统治下的青海,拥有丰厚的财富积累和文明发展高度。那时,东至唐朝首都长安,西至天竺、大食,南抵洱海,北到中亚各国,到处都有吐蕃人的足迹,牦牛驮运,络绎于途。
“池馆今正好,主人何寂然。白莲方出水,碧树未鸣蝉。静室宵闻磬,斋厨晚绝烟。蕃僧如共载,应不是神仙。”在唐代刘禹锡这首《乐天池馆夏景方妍白莲初开彩舟空泊唯邀缁侣因以戏之》诗中,我们看到了一幅绝美的画面:池美室静,莲开树幽,早晨听着磬声,与蕃僧谈禅,连厨房的人都忘记了做晚饭的时间。当与蕃僧共处的时候,都会把自己看成是神仙。这说明当时上层邀请吐蕃僧人,已成为普遍的社会现象。时间过去了1000多年,唐蕃古道已经翻篇为茶马古道,但在今天的湟源县丹噶尔,昔日的茶马商都里“藏客”的称谓,总能唤起人们对唐蕃古道的久久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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